自画像“自恋？人类文明？”

今年乌菲齐博物馆珍藏展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展出，这次展览的作品就我而言，最让人有获益之处不是三位以上大师的作品，也不是风景、景物，而是数十位画家的自画像，这些横跨了近五个世纪的不同面貌的人，在没有照相、摄影技术的世纪，一一以宗教般的虔诚将自己记录下来。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知名，更何况在中国，艺术史的教科书不可能有他们一句一言的记载。直面这些自画像，即便看完之后也忘了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情感的丰满，让我们在此刻想念这些存活在艺术史中的生命。在场的诗人车前子指着略带“写意”一幅自画像说可以将之当做宋画来读，这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理解。

自画像，在今天也许很少有画家还能自行为之，简便的摄影技术代替了画笔，快速的生活节奏也不能让画家们停下来静心思索自己，将自己如同按照上帝的容貌一般，饱含宗教的庄严让自己获得灵魂深处的永生。自画像，不是简单的将自己的容貌刻画下来，在科技未及发达的世纪，它更像是上帝赋予少数人的特权，以此方式审视自我的灵魂和内心，以便更能接近上帝自己。然而，这个世纪“上帝死了”。在时下，摄影的简便存影不可能让自我还能以一种宗教的虔诚感去审视自我的灵魂和内心深处，在观念至上甚至观念主义泛滥的时代，审视内心成为生命个体极大的奢侈。我们未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现状，“点子”代替了观念，而观念替代了内心。但是，我们又必须承认，无论何时最具前卫先锋的观念都将有成为古老传统思想的一部分，唯有内心才是永远值得探索的，一如探索宇宙永恒般令人着迷。观念艺术的任务也许是打破头脑的禁锢，获取更为广阔的思维空间，让我们的思维方式获得解放与进步，但是一旦观念至上，却让我们往往忽略了人之为人更为重要的部分即直面灵魂和内心深处，去回应生命最初和最古老的召唤。简单比较，用脑，意味着追求获取成功的瞬间，而用心，意味着追逐获取永恒的价值。物质消费时代的社会现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人类似乎已失去理想和荣耀，沉浸在信息泛滥的狂欢中自甘堕落，活着的意义，存在的意义，这些生命中最根本的问题统统被忽视或被消解。这大概可以解释当代艺术中用脑甚多，用心甚少的原因。

自画像，又像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自恋情结，正如上所说，在科技未及发达的世纪，自画的能力成了上帝赋予给少数人的特权，然而今天，这样的特权早已被忽视，人类已不赞扬这样的能力。但是自恋，我想说，这也许正是人类文明能够缔结的基本动因之一。没有任何一种物类的自恋程度能超过人类，梁文道曾在《认识烹饪的动物》一文中谈及食物的讲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并称其是“人之为人的最大特质”。不妨，烹饪，也是人类自恋的形态之一，我们对食物如此讲究，对衣着、居所等等一切使用工具的讲究正是源于人类与生俱来的自恋情结，在这个情结之下，人类建立起群落和城邦，建立起国家、发明技术，男人佩好刀，女人梳新妆，人类不厌其烦一代一代的修正自己的过去，书写自己的历史，这也是自恋的一大表征。从这个角度说，自恋并不是我们贬称一个人的惯性词汇，我要说的是，自恋，恰恰成就了人类文明。

当然，暴政和战争也可能来自自恋情结，因为人类社会不止一次的经历过改造人种或改造思想的恐怖时代。但今天，重提认识自恋，是源于人类社会忽视掉了更为重要的思想内容，比如，自画像——个体生命审视自我的能力，思考我们的灵魂和内心深处的能力，是我们今天恰恰缺失的，因为自恋的重要内容正是自我意识。最后应该补充一点，自恋成就了人类文明，而自爱也许更是人类需要维护的文明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