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小学语文课堂,似乎重点都在认字、组词、造句。然而,早在1941年,叶圣陶就明确提出“把整本书作主体,把单篇短章作辅佐”的主张。
1语文学习的“大钻石”与“小破片”
古人学习语文,没有现在意义上的教材。当时,认识了两千来个汉字之后,就是读书。而且,老师也不讲解。书读多了,意思自然懂得。
现代语文教育,有了课本。但上个世纪前期,虽有课本,学生的语文学习却不以课本为限。许多人还是读书、读整本的书。而且,这也是当时许多学人的主张。
如胡适就明确说过:
单靠七八十篇的古文选本,决不能教到什么成绩。古文读本的大病就是没有兴趣,没有系统,所以不能引起学生的兴趣。像《汉高祖斩丁公论》,实在是毫无意思。我说与其读《范增论》,不如看《史记》、《项羽本纪》,给他们一些有系统有趣味的材料。像《史记》,《汉书纪事本末》一类的大部书,让他们自己去摸索,应该有更好的成绩。我们从前念书也没有什么人教,差不多完全是自己暗中摸索出来的。
教育家陶行之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
中国的教科书,不但用不好的文字做中心,并且用零碎的文字做中心,每课教几个字,传授一点零碎的知识。学生读了一课,便以为完了,再也没有进一步追求之引导。我们读《水浒》、《红楼梦》、《鲁滨孙漂流记》一类小说的时候,读了第一节便想读第二节,甚至从早晨读到夜晚,从夜晚读到天亮,要把它一口气读完了才觉得痛快。中国的教科书是以零碎文字做中心,没有这种力量。有人说,中国文人是蛀书虫。可是教科书连培养蛀书虫的力量也没有。蛀书虫为什么蛀书?因为书中有好吃的东西,使它吃了又要吃。吃教科书如同吃蜡,吃了一回,再不想吃第二回,连蛀书虫都养不成!
叔本华曾说:“一颗大的钻石如果打得细碎的话,这些小破片价值之总和,无法和它原本的价值相比拟;一支庞大的军队,若把它分成若干小部队,则威力必大减,发生不了什么作用。同样,伟大的精神,若使之中断、搅乱、破坏或转向,它和普通精神已无任何差异。”
这并非就书本与“课文”的关系立论,但书本与“课文”的关系却也如此。整本的书就是“大钻石”,课文就是“小碎片”。
多年以来,我们的学生接触的不是“大钻石”,而只是“小破片”。这是目前语文学习的最大的问题。
2语文学习只需一本书
很偶然地在网上看到,有人谈到自己阅读《资治通鉴》的经历,说:
《资治通鉴》绝对是对我影响非常大的一本书。2001年3月,我跟同学闲聊古今中外,竟然扯到了《资治通鉴》。他说他家有三大本,我要的话,可以借给我。在这之前,我只看过语文课本上选的《赤壁之战》。我当时没想什么就借来看了。 那一年春天,我的时间全部花在这部书上。我连课都顾不上了。我当时还真是看不懂。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我读白话文的速度很快,一个小时100来页没有问题,而我读《资治通鉴》,一个小时勉强只能读20来页。可见当年的水平有多差。后来因为功课一退再退,而且马上高三了,我不能再这样子持续的读课外书了,我也没有把这本书读完。只读了一大本。也就是停在三国时期。 这应该算是我读的第一部国学名著。读那本书,我的文言文水平提高了非常多,视野也大大地开阔了。 读过《资治通鉴》的三分之一以后,文言文水平不可能不提高。而且我还相信,不仅是文言文的阅读能力会大大提高,白话文的阅读乃至写作能力也同样会大大提高。
实际上,语文能力的培养,就是这样简单。好好地读一本有分量的好书,甚至是好好地背诵几十篇好的古文,也就有了阅读与写作的能力。
为什么现在却这么“麻烦”:读书读了十年,十几年,阅读与写作能力仍然很差?主要原因是学习不得法。
古人学习语文,直接面对的是篇章。今天,我们斤斤计较的却是“字”、“词”。我们总是认为,篇章的基础是“字”、“词”,因为文章是“字”、“词”组织起来的,所以,要学好文章,就需要打好基础,于是,我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到字、词的积累、分析与研究上了。于是,我们指导学生积累字词,让他们掌握各个词的基本含义、引申义……考试主要也是考这些。
这是上了语言学家的当。
文章阅读与写作能力,固然得认识一些字,但主要是通过阅读好的文章才能提高。而且,这一过程恰恰又是进一步理解字词的过程。就是说,必须是通过文章阅读、背诵,才能掌握字词。这就好比是,锻炼身体,固然也表现为肌体的细胞的健康,但我们不能是一个一个地“锻炼细胞”。
实际上,许多有识之士早就看出这个问题。周谷城先生就说过:
我们要知道,识字量不是用识字的方法所可以增加的。因为字不是单独可以识的,如此识法,即使识了,未必能读书看报。我还记得,在中学时代,因学英文,会把一部字典从头到尾读得烂熟,但是遇到了生字,还是不懂,反而愈弄愈糊涂了。因为一字一义的极少。任何字的真意义必须看他的上下文而定,所以就是已识的字,换了一个新的位置,也许意义与所识的大不相同。
他还说道:
我们可以说,识字不是文字教育的基本,而且识字与读书在心理上是根本不同的两种心理过程,甚至于会相互冲突。因为读书重了解意义,识字往往斤斤于形音的认识。读书时太重形音,则读不快,甚至于不易获得全篇意义。反过来说,一篇文中或一本书中有若干字不识,只须大意可懂,尽可以不去管他,至于字的音不识更不重要,技术字的形记的清楚,也情有可原。
“一篇文中或一本书中有若干字不识,只须大意可懂,尽可以不去管他,至于字的音不识更不重要,技术字的形记的清楚,也情有可原”,这是非常高明的读书方法,今日的学生,若果真这样读书,哪怕是只读一本有分量的好书,也就可以获得不错的阅读写作能力。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这样做,阅读与写作的能力是有了,但无法应付语文考试,因为现在的语文考试,几乎是专找那些你可能“不识”的字、词来出题。
3中国传统语文教育不教“字词”
古人是怎样做的呢?简单说,古人,也包括上个世纪前期家塾的语文教学,基本没有“字词教学”。
古人让孩子读书,并不讲其中字词的“意思”。字词的“意思”,儿童是在大量读书的过程中自然懂得的。
对此,赵元任讲过:“从前所谓‘念书’就是念书,先生不一定讲,学生也不一定懂,真是‘读书不求甚解’,可是过了一阵,甚至过了多少年,书里的意义渐渐地明白了。”
邓云乡也说:传统语文教学也有“讲”,但是——
这个“讲”,现在的读者要理解,不是一般讲解词句意思,这是靠熟读背诵当中自然理解,老实说是不必讲的。明清两代八股文教育中的所谓“讲书”、“开讲”,都是讲《四书》中的每一句话如何发挥,如何写成一篇八股文。 对此,周振甫说得更明确、更细致。他写过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我们怎样学习古文”,文章用“立体的懂”概括传统语文教育不讲“字词”的特点和优点。他说道:
不论唐代人或是近代人,他们从小就能读懂古文,不仅会读,还会写古文和旧体诗。为什么现在人读懂古文会成问题呢?这当跟读法有关。我曾经听开明书店的创办人章锡琛先生讲他小时的读书。开始读《四书》时,小孩子根本不懂,所以老师是不讲的。每天上一课,只教孩子读,读会了就要熟读背出。第二天再上一课,再教会孩子读,读熟背出。到了节日,如阴历五月初五的端午节,七月七日的乞巧节,九月九日的重阳节,年终的大节,都不教书了,要温书,要背书。如在端午节把以前读的书全部温习一下,再全部背出。到年终,要温习一年读的书,全部背出。……因此,像梁启超的“六岁毕业《五经》”,即六岁时已把《五经》全部背出了;所以他“九岁能日缀千言”。因此,《唐才子传》里讲的“六岁善辞章”,“七岁能赋诗”,……也就不奇怪了。
我向政协委员张元善老先生请教,问他小时怎样读书的。他讲的跟章锡琛先生讲的差不多,他说开始读时,对读的书完全不懂。读了若干年,一旦豁然贯通,不懂的全懂了,而且是“立体的懂”,它关键就在于熟读背出,把所读的书全部装在脑子里。假如不是熟读背出,把所读的熟书全部装在脑子里,读了一课书,记住了多少生字,记住了多少句子,这只是“点线的懂”。记住的生字的点,记住的句子是线。点线的懂是不够的。因为一个字的解释在不同的句子中往往因上下文的关系而有变化,一个字在不同的结构里会有不同的用法,记住了一个字的解释和一种用法,碰到这个字的解释和用法有变化时就不好懂了。
……
把一部书全部读熟就不同了,开始读时不懂,读多了渐渐懂了。比方读《论语》,开始碰到“仁”字不懂,“仁”字在《论语》中出现了104次,当读到十几次“仁”字时,对“仁”字的意义渐渐懂了,当读到几十次、上百次时,对“仁”的意义懂得更多了。因为熟读背诵,对书中有“仁”的句子全部记住,对有“仁”字的句子的上下文也全部记住,对于“仁”因上下文的关系而解释有变化也罢,对有“仁”字的词组因结构不同而用法有变化也罢,全都懂了,这才叫“立体的懂”。
可以说,周振甫已经把道理说得非常清楚了。
总之,学习语文,关键是多读文章;文章读得多了,特别是能够将这些文章背诵下来。其中字词的意思自然就能够懂得。一时不懂,慢慢也肯定能够懂得。
我们的语文教学,之所以少慢差费。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我们的孩子没有多少时间读书,这些时间都用到“字词教学”上了。实际上,我们若是让孩子多读书,这些书籍的字词本来是早就可以认识、掌握的。
家有小活宝,大活宝来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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