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妈  发表于 2013-5-14 09:23:00| 1698 次查看 | 2 条回复

李睦的爱情观里,没有“早恋”这个词。

“我8月1号就整18岁,是个老爷们儿了!”坐在房山区一家小餐馆里的李睦,撇了撇挂着胡茬的嘴角,扬起眉毛,挺直了腰板。

“我媳妇,洋洋。”他掏出手机按了一阵,屏幕上出现伸着剪刀手的女孩,一头齐刘海,肤色白皙。这张唯一的照片,被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掩护,藏在了手机最不起眼的角落。

高三上半学期,两人开始异地恋。从洋洋的家河北涿州,到李睦学校所在地房山琉璃河,坐长途车只需要半个多小时,距离并不是障碍。

他们之间的最大阻力来自于母亲何青容。母亲反对的理由却不仅仅是“影响学习”。

“女孩户籍在河北,我妈却希望我找一个有北京户口的。”李睦降低声调,一脸落寞。作为一个在北京上学的非京籍高中生,他觉得户口拴住了升学的路,勒得自己喘不过气。

他想不明白,怎么连谈恋爱,也逃不出户籍这个魔咒。

“儿子, 你在北京是个‘黑人’。”   

从小到大,李睦一共谈过17次“恋爱”。前16次,留下的都是遗憾。

他是个很招女生喜欢的帅小伙:一米八的个儿,皮肤黝黑,小眼睛,浓眉毛,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成天乐呵呵的,神似热播电视剧《爱情公寓》里的曾小贤。

“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他调侃道,“但因为我妈的干预,我最后总是当那个流氓。”

第一次被女生追的经历,发生在小学三年级。一个同班女生圣诞节送了张贺卡,密密麻麻地写了两页字,最后一句是“我喜欢你”。回家后,母亲发现了这份情书,一把撕得粉碎。李睦的初恋,就此结束。

女孩的长相,李睦已经记不清了,记住的是女孩是北京人。

“放现在,我妈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他一脸坏笑,“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北京儿媳妇啊!”

从小学到初中,不论李睦的女朋友是不是北京姑娘,母亲向来都是棒打鸳鸯。理由只有一个:早恋影响成绩,你得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

年幼的李睦,当时并不理解“考大学”三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

从记事起,他就跟母亲住在德胜门外的大杂院里。五平米的屋子,只放得下一张加宽单人床和桌子,没有电视。晚上,他常常因为睡觉不老实而滚到水泥地上。

母亲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当服务员,天天早出晚归。那儿早点的糖油饼,李睦一口气能吃三张,至今念念不忘。因为偷吃了一块邻居送的糖,他挨了童年最狠的一顿揍:母亲操着擀面杖打他,从院子一直追到了胡同外边。

“都说爱吃甜的人,小时候受过苦。我就爱吃甜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喝光两大碗蓝莓紫薯粥,横扫了两屉奶黄包。

后来,他们一家三口搬迁到房山区良乡镇,李睦转学去了当地一所公立小学。

五年级时,为给篮球打气,他翻箱倒柜找气针,翻出一张离婚证书和一份再婚协议。他蒙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生父。

为身世苦恼的李睦,抽了人生中第一根烟,成为烟民。“同龄人都在学知识的时候,我就开始学做人了。”他点起一根烟,面无表情。

六年级毕业前,他第一次明白了户口的重要性。班上的同学都能按着大派位“小升初”,老师却告诉他:“孩子,我给不了你初中录取通知书,因为你的户口不在良乡。你妈妈得找一所愿意接收你的中学。”

李睦1995年出生在北京,母亲户籍在四川,养父是北京人。按照当时北京市新生儿户口登记的规定,监护人只能到婴儿母亲户口所在地申报出生登记。李睦的户口,只能随母亲登记在四川广元。他只记得母亲当时告诉他:“儿子,你在北京是个‘黑人’,因为你没有北京户口。”

他不清楚父母费了多大劲儿,花了多少钱,才让自己升入一所全区重点初中。但他的学习成绩没再让家里操心过。当然,这期间他也没少谈恋爱。


“我带你回四川是为了什么?让你搞对象么!”   

一场赌博,将李睦的学业、生活全都押了进去。

因为父亲是北京籍,李睦属于“有街道办事处或乡镇人民ZF开具的父母一方为北京市正式常住户口证明的考生”。这符合2010年北京中考9类非本市户口可报考情形中的一项。他因此参加了中考,考入了房山一所区重点高中。

但谁也不敢打包票,三年之后,北京的异地高考政策会放开。

“孩子好不容易进了好高中,可将来不一定能在北京考大学。”李睦的母亲何青容说,“我当时一咬牙,要不回老家熬三年,只要儿子考上大学,我这一辈子也算圆梦了。”

2010年8月6日,李睦跟着母亲“回家”了。“四川广元,武则天的故乡。那里特产一种糖,很有嚼劲儿,名字我忘了。”临行前,他如此描述对老家仅有的认知。

除了年近八旬的母亲,何青容老家已经没有一个亲戚。通过关系,李睦被安排在一所市重点的尖子班就读。母子俩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两居室,每月500元。为补贴家用,何青容常常会出去打短工。

李睦没多久便病倒了。“吃得太辣,肠胃受不了,气候也不适应。我初中时候白白胖胖,现在这么黑,是在四川生生晒出来的。”他解释。偶然发现一家早点摊有北京风味儿,他一口气吃了五根大油条,喝了两碗豆浆。

起初,当地老师讲课的方言他一句都不懂,几堂课下来晕晕乎乎的。学期初的考试,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三,全校二百多名。

但在同学们眼中,李睦拉风得很——他普通话讲得比语文老师还好;英语课上,他敢直接用口语跟老师辩论;他不仅篮球打得好,还经常组织全校的文艺表演……

“我只是在转移注意力。”他皱了皱眉头,“不然总会胡思乱想——未来的高考、另一个父亲、在北京生活的一切。烦得快爆炸了,一根一根的抽烟。”

9月30日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李睦被化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开小灶。班主任发现班上走了一大半人,以为是他带头逃课,将他好一顿批评。李睦犯了倔脾气,顶撞起来。

放学后,邻桌一个女同学等在楼梯口,特地来安慰他。她是全校男生公认的校花,学习成绩也拔尖。当时,李睦真想抱着姑娘大哭一场。回家的公交车上,他发了条短信:“做我女朋友吧。”

两人开始一起自习、吃饭、趴在课桌上午休,李睦把烟也戒了。学期末,他考试排进了年级前五十。

某次课间,一个男同学把他女朋友逗哭了。干瘦的李睦冲上去,将这个又高又壮的男生从后排拽到了讲台,狠狠把对方的头按在黑板上,用刚学会的四川话吼着脏话。同学们都吓傻了,平日里李睦的外号叫“招财猫”,一直都乐呵呵的。

“我有种想保护她的冲动。”他表情凝重,“唉,都过去了。”

第二学期开学后的周末,他邀请女孩来家里玩,被回家拿东西的何青容撞见。这位母亲几乎是发疯般地咆哮着:“我带你回四川是为了什么?让你搞对象么!”

不到一个月,她不顾儿子的哀求和道歉,给李睦办了转学手续——转回了北京一所高中。

“我们回老家受这个苦,是为了考大学改变命运的。”回想起这件事儿,何青容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吃苦受罪,生病了没人管,嘴里长大泡,得给他做饭,还要去外面帮人干活,为的什么?!考上大学,我娘俩高高兴兴地回北京啊!我恨不得跳楼啊!”在她看来,儿子感情问题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后来,李睦给女孩打了个电话:“我们分手吧。”


“因为她不是北京户口!”   

李睦又开始抽烟,比以前烟瘾更大。

刚刚适应四川教材,又换了北京的新教材,一切都重新开始。学校的第一次小考,他考了全年级倒数第一。理科成绩排在中上游,文科都没怎么学过,几乎瘸了条腿。

“我哭了。”李睦说。

何青容心里也不好受。她执意要回北京,除了担心儿子的恋爱问题,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

“有朋友告诉我,北京马上就能开放异地高考,教育部长都对媒体发话表态,很快就出台政策。我一听就急了。”这个瘦小的中年妇女一脸愁容,“我寻思着,小升初也已经放开了,消息没准靠谱。”

给孩子找学校的时候,何青容和丈夫,曾经连着几天蹲在房山区教委门口,拦着相关领导。丈夫告诉负责人:“你不给找学校,我们就不走了!”

几次纠缠,李睦才进入房山一所普通高中。从北京到四川读书,赞助费交了三万。转学回北京,借读费一年一万,眼看又要花三万。“当初如果不回四川,按孩子中考成绩上高中,不用多花一分钱。”她也懊悔心疼。夫妇俩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家中的积蓄不够用,还得跟孩子的爷爷奶奶借一点。

李睦知道父母的不容易。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高二开始,他的成绩有了起色,稳定在全班中上游的位置。

他又一次恋爱了。女朋友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北京籍女孩,两人挺聊得来。

李睦本想瞒着家里。但事与愿违,两人逛街的时候,还是被何青容撞见了。

出乎意料,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回家之后,她并没有责怪,还询问了女孩的情况。

“个子太矮了。”丈夫不太满意。

“没事儿,矮就矮点吧,咱家儿子个儿高。”母亲的回答,让李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二下半学期,两人的恋情被女孩的父母知道了。

“她给我打电话,说她爸妈不同意,分手吧。”李睦说,“因为家庭条件?我的户口在外地?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够好?一句解释都没有!”

两人再见面,没说过一句话。

那天晚上,李睦独自灌了一整瓶二锅头,外加一瓶啤酒,吐了一路。醉醺醺走到家,母亲气得打了他两巴掌。第二天,何青容安慰他:“没事儿,以后再找,好姑娘多得是。”

后来他才明白,母亲的转变,多少有些目的性。

李睦迎来自己高中的第三次恋爱时,才发现母亲口中的好女孩,是有标准的。

现在的女朋友洋洋,是他初中同学。初三那年,她因为户籍问题,回到老家涿州中考。高三上半学期,有着相似遭遇的两个孩子产生了感情。

在一次聊天的过程中,李睦装作不经意般,向母亲提起了这件事儿。

“哪的?”何青容脸色一变,直接问道。

“河北的。”李睦心里咯噔一下。

“不行!”母亲一摆手,瞪起眼睛,声音高出一倍。

“为什么,她是个好姑娘!”

“因为她不是北京户口!”

李睦不再言语,借故出门溜达,抽了好几根烟。

回来之后,父母和他就女朋友的标准进行谈话:“第一,找个北京的,第二,最好是北京农村的。”

李睦懂得父母的标准意味着什么:“如果老婆是北京农村户口,结婚后,我和孩子,都比较容易转为北京户口。”


“因为户口,我儿子考不了大学,那我的孙子怎么办呢?”   

这一次,李睦决定守护自己的“爱情”。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他摊了摊手,“户口真的那么重要?我已经长大了,有权选择自己的爱情。”

但现实跟这个绷在弦上的家庭,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2012年12月30日,北京市表态,暂不出台异地高考方案,未来三年将实施过渡政策,满足条件的随迁子女,可以在京参加中职、高职学校的考试。其中高职录取将在2014年落实。这意味着,李睦在北京考大学的梦想基本破灭了。

何青容崩溃了——从北京到四川,再折腾回来,整整三年时间,她为儿子考大学费尽了心思,到头来“却只能考个高职”,还得等复读一年之后。

“我觉得对不起我儿子。他总说,妈你别这么要强。”这位一向强势的母亲抹起眼泪,“人这一辈子,一步走错,真是百步都走错喽,自己遭罪不说,还连累了孩子。”

17岁的时候,何青容考上了高中。因为要供两个哥哥高中学费,没钱再供她读书。1990年,好强的她,揣着119块钱,背着家里,独自一人坐了36个小时的火车,来北京闯荡。

可她却只能在德胜门外关厢帮人看杂货铺,住在筒子楼的地下室。孩子不到一岁,她与李睦的生父离婚了。她曾发誓:必须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尽一切所能。

现在,这位自称“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甚至为儿子的下一代发愁:“因为户口,我儿子考不了大学,那我的孙子怎么办呢?”因为焦虑,她晚上十二点前睡不着,半夜两点多总会醒。

按照目前北京市新生儿申报户口政策,2003年8月7日起出生的婴儿,只要父母一方有北京市户口,孩子监护人即可自愿选择孩子随父或随母户籍。

因此,她才对李睦下了死命令:必须找个北京的姑娘谈恋爱,如果结婚了,至少自己的孙子孙女可以拿到北京户籍,解决后顾之忧。

所以,得知儿子又找了个非京籍的女朋友,何青容很难接受。她不想儿子将来重蹈覆辙。

而洋洋的态度让李睦感到安慰。“户籍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至于户籍制度带给自己的困扰,她说,“每个人都在维护自己的利益本是无可厚非,但应该在相对公平的尺度下丈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过分。公平与不公平本就是相对的。”

至于如何获得李睦家人的接纳,洋洋说这个可以毕业之后再考虑:“我们现在在北京,不代表我们不在北京就活不下去。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呢。”

他们已经开始筹划未来的生活:洋洋先考上一所北京的大学,在李睦复读的时候,帮他补数学和文科的课,等到李睦考高职的时候,尽量挑一所离洋洋近一点的院校。等李睦高职毕业,再续个本科,完成母亲未了的心愿。如果顺利,就尽早结婚。

而现实却并不如设想的那般美好。

春节前夕,因为在体育课回教室给大家表演魔术,他被教导主任批评,并通知他以后不用来上课了,因为“你又没法高考”。父母和老师求情才罢了。

全区统考,没有他的卷子,连考场座位都没有。他只能坐在缺考同学的座位上,写一份复印卷子。老师还会提示道:“李睦的不用收了。”英语统考,他的听力得了满分,却把卷子揉成团丢了——“看着伤心,留着有什么用呢,证明你做过无谓的挣扎?浪费过一段生命?”

3月底,父母通过小道消息得知,今年高三的非京籍可以走本科提前招生。李睦忍不住给洋洋打了电话,两人对着电话高兴了半天。第二天,去市教委咨询后才明白,没有这回事儿。李睦不敢告诉洋洋,怕影响她复习。

4月初,为了办身份证,马上年满18岁的李睦,第一次独自坐火车回了趟四川老家,想了一路。回北京后,他鼓起勇气对何青容说:“妈,我想跟您聊聊我的恋爱问题。”

这是母子俩第一次平静地坐下来谈话。听儿子说因为压力感到很累、很郁闷的时候,她哭了:“儿子,我只希望你幸福,健康,快乐。”

当李睦提出打算让洋洋暑假给他补课的时候,何青容的心忽然间软了下来,嘴上却依然强硬:“去你姑姑家补吧,别让我看见就行。”

wangchen  评论于  2013-7-14 18:55:00
我来看看呢!!!!
lyxpxf  评论于  2013-7-14 18:55:00
谢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