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在跨进美国的寄宿学校时,已经输在了起跑上线。
本文选自《薛涌》的博客
美国的文科为什么难?
如今中国的留美学生越来越多,年龄越来越小,读寄宿高中的随处可见。逢年过节,是这些孩子最为失落的时期。许多学校节日期间关闭,宿舍不能住,想回国时间太匆忙,留在美国又没地方去。厚仁教育针对这一问题,在感恩节期间组织了一个高中提高营。我曾向主办者建议,感恩节是放假,提高营不应该是个读书的集中营,应该让孩子们聚在一起放松,交流一下在美国读书的酸甜苦辣,探讨未来的前景和人生战略。我们这些为人师长的,也不妨多和孩子们谈心。这样的机会,那些分散在各个寄宿学校赶功课的孩子们平时反而没有。
主办者欣然接受,同时要求我给孩子们讲讲怎么读文科。我也只好应命了。
讲学文科,所针对的并非仅仅是想学文科的同学。美国从中小学到大学都强调通才教育,学理工的也绕不开文科。文科吃亏,处处吃亏。比如那些搞理工的,稍微干出点名堂,就要申请基金,进行政治游说,文科缺乏训练如何玩儿得转?看看SAT就知道,三分之二的内容是英语,三分之一的内容是数学。这个“美国的高考”为何让文科的比重占据三分之二?因为文科对成才更重要一些。
中国学生都知道,不论是在学校读书,还是考SAT,文科比理工难得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英语不是母语。美国学生也觉得文科更难。最近一系列研究表明:二三十年来美国学生的SAT成绩,数学部分有明显提高,但英语部分则基本没有提高。另外,把弱势学生、后进生放在更好的学习环境中追赶,往往数学赶上去很快,文科则很难提高。这和我们那代中的许多人高考理工落选、接下来复读改文科、狂背一年上名校的现象大异其趣。中国学生和家长总觉得在美国学文科主要的障碍是英语,对于文科的难度远无思想准备。
关于这一点,大多读寄宿高中的同学都有亲身体会。我开办的“薛涌留美预科”,本来针对的是国内没有机会出来读寄宿高中的学生的。但是没有想到,已经出来读寄宿的学生,许多对付不了文科的课程,辗转跑到我这里寻求帮助。目前这样的学生在我这里快要喧宾夺主了。看看他们的成绩单就知道,几门功课都不错,A是主流。可惜就是文科课程是个C,相当刺眼。问这些学生,都说并非英语的问题。他们上课听得懂;阅读虽慢一点,也跟得上;写作没有信心,可以找老师去改。但是,一到写读书报告、作文、论文,就全乱了方寸,不知道从何着手。
为什么会这么难?第一,美国的文科,着重分析性、批判性的思想训练。连SAT的语文部分,都叫“分析性阅读”。中国的文科,则主要是死记硬背。双方的差距太大。第二,这种分析性、批判性的思想训练,需要很长时间的浸染才会有效果,甚至要依赖童子功。文科方面的优势,即使未必需要中国人所谓的“家学渊源”,也受父母的影响甚大。没有相应的家庭影响的学生,劣势就更大一些。
我不妨从第二点讲起。
两年前我年过五十要作首次例行肠镜检查,找到了一位专家,据说是当地的名医。他见我是中国来的,就侃侃而谈尼克松访华,颇多细节分析,似乎知道的比我这位中国史教授还多。我很惊奇,问他哪里获得的这些知识。他开玩笑说读高中的儿子作项目,让老爸当“助研”,于是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了这番天地……
这就是典型的美国式拼爹。这种拼爹,最重要就体现在一些中高产家长对孩子学业的高度卷入。这些家长教育程度非常高,许多是博士、硕士。而且在高中、大学期间受过严格的文科训练。我在耶鲁读书时,就碰到立志当医生的学生选择历史作为自己的本科专业。所以,这些美国父母哪怕是工程师、医生,辅导孩子文科项目往往也轻车熟路。
中国的学生,本来在这方面就距离很大,摸到门就不容易。他们更没意识到,美国同学中这么拼爹的大有人在。考试大家平等。但拿回家作的项目,特别是文科项目,能否得到高手的指点就特别重要。中国学生往往没有相应的家教。家长或多为理工背景,或是国内文科训练,不明白美国的文科是怎么回事,事到临头也帮不上忙。可见,对付这种美式拼爹,是中国学生在美国所遇到的最大挑战之一,难度经常超过语言关。
这种美式拼爹,在本质上是一种思想交流,而不是让家长代做作业。那些有良好教育的美国家长,都会非常精明地为孩子的前途考虑。一个年薪几十万美元的外科医生,不会傻到放下手里的工作去代孩子做作业。他们的参与,往往是通过讨论的方式,启发孩子的思想。久而久之,孩子就养成了批判性思维的习惯。我们夫妇就经常这样帮助自己的女儿。当然,我们有着比较好的家庭教育资源。俩人一个是历史专业,一个是文学专业,都是耶鲁博士课程训练出来的。家长在关键时刻指点几次,孩子的进步就快一截。我在《参与孩子的成长》中,对这一过程有着比较具体的实例描述。
为什么美式拼爹是一种有效的教育方式?我们不妨从《最蠢的一代》的作者、Emory 大学的英文教授Mark Bauerlein对网络时代年轻人的批评谈起。他称:当今的年轻人整天在社交媒体上和同龄人互动,受到同伴压力特别大,拒绝长者的教育。还从来没有过一代年轻人在23岁以前象现在这样被同伴的影响所主宰。然而,人的智力成长,是一个和长辈沟通的过程。17岁的孩子老是和17岁的泡在一起,就永远不能成熟。
但是,Mark Bauerlein忽视了一点:虽然网络社交媒体使许多孩子过多地受制于同伴压力,但在教育良好的中高产阶层中,家长的影响其实是越来越大。《纽约时报》2000年报道了马里兰大学的一项研究:尽管过去四十年妇女走出家庭、参加工作,但母亲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不减反增,从1965年贤妻良母时代的每周10个小时增加到2000年的13个小时,只是做家务的时间少了。父亲花在孩子上的时间,在同期内从3个小时猛增到7个小时。父母相加,每周给孩子的时间多了7个小时,几乎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工作日。
阶层之间的差距也同样惊人。Jonathan Guryan, Erik Hurst, 和 Melissa Kearney在2008年的论文《父母教育程度和父母在孩子身上花的时间》(Parental Education and Parental Time with Children)中指出,教育水平高的父母在孩子身上花的时间明显要多。比如,受过大学教育的母亲,比起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母亲来,每周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平均要多出4.5个小时。盖洛普和Phi Delta Kappa几年前的联合民调也显示,在被问及父母还是学校对孩子的教育更重要时,78%的美国父母认为父母更重要,只有21%认为学校更重要。最近有研究有揭示了美国教育的另一个新趋势:在过去,中高产阶层和低收入阶层的子弟之间教育分化明显,但上流社会和中高产子弟的教育表现并无差别。但是,如今不仅中高产和低收入阶层子弟之间的教育分化加剧,上流社会子弟的学业表现明显超出中高产阶层的子弟。研究教育问题的经济学诺奖得主James Heckman指出,这种差距已经无法用经济资源来解释。毕竟在教育上该出的钱中高产都出得起。最关键的原因,怕是那些上流社会的父母加大了时间的投入。
可见,虽然大量的青少年在网络社交媒体上接受了同伴们过多的影响,但从教育良好的精英家庭出身的孩子,则和父母越来越接近,往往家庭餐桌都成为了讨论课的课堂。在这个意义上,长辈对孩子的影响不是小了,而是大了。这也是这些孩子的表现日益杰出的重要原因。另外,我们从自己14岁的女儿身上观察到,她每天被作业、运动队训练等等填得满满的,在社交媒体上往往是分享一下学校、朋友圈、或运动队的新闻,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接受同伴的影响。这让我想起十年前出版的一本书《野心勃勃的青春期》。里面讲到,随着教育竞争的升级,美国那些野心勃勃的青少年越来越忙于自己的功课,比起上一代来,他们和同伴的社交少得多,走的是一条相当孤绝的奋斗之路。我们的女儿时常也会抱怨:没有社交时间,太少和别人打交道。但是,她从来没有少和我们当父母的打交道。从她的同学们身上也能看出:受家长影响大的孩子,往往表现比较好。
如今,中国的孩子有条件到美国读寄宿高中,享受美国的教育资源。在中国人看来,他们是天之骄子,留美也先人一步。但是,高中留美,意味着和父母的疏远,意味着更难接受关心自己成长的成年人的影响。当美国精英阶层的父母越来越多地卷入孩子的学习过程时,中国精英阶层的父母则把孩子送到自己鞭长莫及的地方、使孩子丢失了家教,即在美国父母眼中最有决定意义的东西。或者用国内流行的话说:这些孩子在跨进美国的寄宿学校时,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当然,起跑线并非全部。我经常说:人生是一场马拉松。马拉松比赛,起跑时抢几步或慢几步有那么重要吗?哪次马拉松比赛是靠着起跑线决胜负?我这里只是希望:来美国读寄宿学校的孩子们,要知己知彼、时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在美式拼爹这个问题上,中国学生吃尽了亏。弥补的方式,是多和有足够经验和训练的长辈打交道。我的使命,就是利用自己在美学习教学近二十年的经验,担负起这种长辈的责任、带领着中国的孩子和美国的同学去拼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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